[摘要]二战的起因是什么？二战产生了哪些神话？当今世界的二战研究新趋势是什么？中国战场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是什么？围绕这些问题，腾讯文化专访了英国著名历史学家理查德·奥弗里。

腾讯文化 王晟 发自法国巴黎

1945年的波兰华沙

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整整70年。随着国际关系和世界政治格局的变化，二战研究也在不断变化，神话被打破，真相逐渐浮现，历史学家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其中一位这样的历史学家，便是英国的理查德·奥弗里（Richard Overy）。他是著名的二战和第三帝国研究专家，曾在剑桥大学和伦敦国王学院长期任教，目前是英国埃克塞特大学历史学教授。他也是英国国家学术院院士、欧洲艺术与科学院成员。他在二战史方面的工作，被学界概括为“高效”“准确”“走在学术前沿”。

理查德·奥弗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事结束70周年之际，腾讯文化专访了理查德·奥弗里，请他分析世界史学界在二战研究领域的变化与新趋势。

以下是腾讯文化与理查德·奥弗里的对话：

可以认为日本对中国东北的入侵是15年全球暴力冲突的开始

1943年7月，被轰炸后的德国汉堡

腾讯文化：围绕二战的起因，西方史学界主要有哪几种观点？1980年代末，你和历史学家提摩西·马森（Timothy Mason）曾经争论过二战的起因，你们各自提出的观点，是否属于比较主流的观点呢？

奥弗里：关于二战在1939年爆发的原因，史学界有许多解释，但最主要的争论是以下两种观点的争论：一种观点认为，希特勒对于波兰的战争计划是由于当时德国国内的经济压力，以及害怕由此带来的生活水准下降引发社会动荡导致的（马森持这样的观点，最近这一观点也得到了历史学家亚当·图兹的支持）。

而那些像我一样的学者则赞同第二种观点，也就是认为战争只是希特勒庞大计划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旨在向中东欧进行领土扩张——在德国的控制之下，这些国家将为德国人的“生存空间”提供更多的食物、劳动力和原材料。同样需要重视的是，二战的开始，仅仅是因为英国和法国担心自身的国家安全，担心自己国家的生存，因此最终决定阻挠希特勒。更重要的是，要去理解为什么这两个国家决定卷入战争。因为正是英法两国对德宣战，才将苏德瓜分波兰的协定演变成一场全球性冲突。在此之前，希特勒说服自己，西方列强只会指责他对波兰的入侵行为，不会真的对德国宣战。

1931年9月，中国报刊对“九一八”事件的报道

腾讯文化：关于二战的爆发时间，是否还有另外的说法？比如历史学家安东尼·比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一书中，就将1931年日本入侵中国东北作为战争的开端。你如何看待这个开始？

奥弗里：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日本对中国东北的入侵是15年全球暴力冲突的开始。先是日本，之后是意大利，然后是德国，它们相继做出了决定，用暴力征服的方式获取领土，建立新的帝国。这种做法是19世纪帝国战争和征服的延续。这三个国家都认为它们能够扩大国家权力，并通过领土征服，或者以其它国家人民的牺牲为代价，扩张现有的帝国，保障自己国家的未来。

这些帝国的野心最终促使英法做出回应，并且终于使得日本认为有必要挑战美国，使得德国认为有必要入侵苏联。直到1941年，战争才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全球性冲突。

腾讯文化：英国历史学家A.J.P.泰勒曾经形容你“在无情地消解神话方面非常高效”。你认为什么是二战神话？

奥弗里：关于二战，有许多“神话”。这是因为，每一个国家都试图通过一种适合自身的方式，或者是一种加强或建立民族身份感的方式，来呈现自己在二战中的角色。近年来，通过现代历史学研究，许多这样的国家战争神话破灭了。比如说，以前人们认为，只有德国人进行了对犹太人的种族清洗，其它国家并没有参与。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了反犹主义在意大利的情况，知道法国也是屠杀犹太人的共谋，知道了罗马尼亚军队针对本国犹太人的行动，等等。

第二个例子是，在冷战期间，西方视野里的二战是排除了苏联的。实际上，苏联在战争中取得的成就对结束这场全球性冲突非常重要，但当时的反共偏见，意味着苏联的贡献被淡化甚至忽视了。

腾讯文化：需要如何去打破这些神话？

奥弗里：作为纪念自己国家在二战中所起作用的一种方式，神话曾经对大众显得非常重要。神话只能被历史学家打破，唯有历史学家能揭示历史真相。但历史学家揭示历史真相并不总是件受欢迎的事。对于一个国家或者民族来说，神话很难被侵蚀。

亚洲战场在二战研究中将更加重要

理查德·奥弗里2014年二战研究作品《轰炸战争》封面

腾讯文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存在许多战场，如欧洲战场、苏联战场、中国战场、北非战场。随着国际政治环境的变化，如今史学界认为哪个战场最为重要？

奥弗里：战争在许多地方上演，每一个战场都有自己的情况和特点。长久以来，苏联认为苏联前线是最重要的（一些西方历史学家也同意这个观点）。而西方国家则认为，是他们担起了责任，击败了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

现在，历史学家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在地中海、中东，以及南亚和东亚地区，因为正是二战，使得这些地区形成了现代国家体系。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也同样被排除在对战争及其结果的讨论中。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中国的抗日战争。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失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必须在中国保持庞大的武装力量，应对中国的抵抗，这是非常明确的。在未来的战争史中，将不得不给予亚洲战场更重要的分量，正是这场战争使得现代亚洲的格局自1945年开始逐渐形成。

腾讯文化：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种变化正在改变当下世界二战史的研究现状？

奥弗里：对于二战的研究正在发生变化，这不仅仅是因为更多的注意力被投向了亚洲战场、中东战场和地中海战场，更主要的原因是更多的注意力被投向了抵抗力量为展开更广泛的武装冲突而发动的“平民”战争。这些抵抗力量——中国的共产党人、欧洲和东南亚的游击队、意大利和法国的抵抗战士——动员了成千上万的平民，对抗轴心国的帝国野心，为自身的解放（与此同时摆脱欧洲老牌帝国主义）而战斗。这种“来自底层的战争”，已经成了历史学家们的主要研究领域，许多历史学家认识到，战争是旧帝国秩序下广泛危机的产物，帝国的合法性在1945年开始崩溃，被民族国家组成的世界秩序所取代。

腾讯文化：在今天的世界里，是否有可能再出现一个民选的“希特勒”？

奥弗里：投票选举产生另一个希特勒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国际社会一直意识到激进民族主义的危险性。不断重提二战和犹太人大屠杀的历史很重要，能够提醒人们对极端民族主义和种族偏见所带来的危险保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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