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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是岁月的陈酿

添加时间: 2012-7-30 8:54:33 来源:《全国优秀作文选》编辑部作者:冷夏点击数:1336

严格来说，我并不具有思念故乡的资本，因为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在我才刚开始起步的人生道路上，一直就在这片土地上进行着我的生命活动，并没有过大段大段的思乡的时间或是机会，即使有，那也一定是忘却了的，因为我正处在一切向前看的年龄，过去的岁月很容易就会被我扔到脑后，像扔掉一件玩腻了的玩具。
     因此，当我随着搬家公司的卡车一起离开我度过童年时代的老房子时，我并没有丝毫留恋那渐行渐远的过去，而是被未知的前方占据了整个头脑。我在憧憬着能进入一所更好的学校，搬进一所更大的房子，有更可爱聪明的朋友和属于自己的房间，可以在房间的墙壁上贴满我自己喜爱的海报。我并没有想过岁月带给人们的痛苦和遗憾，没有想过光阴某处，自己也会变成一个怀旧的人，会去寻找那早已消散在风中的时光。
     我的故乡，那一片贫瘠的土地，这样说一点也不过分。虽然表面上仍被称作是城区，其实只要出了家门再走几步，就是大片大片的菜地和猪圈。那便是我度过童年时期的地方，那一片污水横流，鸡犬不宁的土地，是所谓的脏乱差小区，是稍微有一点身分的人就不愿意居住的地方。那样的地方，使我幼小的心灵总处在不安分之中，无数个清晨我在熟悉的阳光中醒来，总听见翅膀扑棱棱敲击窗户的声音。
     我总是想一个人离开家，去前方，远方，更远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关于老房子的大多记忆都逐渐模糊起来，但只清晰地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那没有铺木地板，仅仅刷了一层红漆的地板上斑驳的图案是我消磨时光时发挥想像力的最好工具，我曾从中看到王子和公主美丽的身影，被老虎穷追不舍的兔子，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后羿拉开他的弓箭射下太阳；那无人修剪，杂草丛生的草坪是我曾经花了一个又一个无聊的白天寻找蚱蜢的天堂，我和小伙伴们用地上捡来的香烟盒子作为装蚱蜢的容器，往往一个下午我们的盒子都能装满，所以对于我们而言，大刀阔斧的螳螂才是珍品，谁碰巧逮着一只，他至少可以当一下午的领导人物；那小路两旁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我曾经不厌其烦地看风筝在那里越飞越高，一个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就在望着天上的云朵，闻着油菜花特有的土生土长的香味中流走；那废弃已久无人问津的田野曾是我心爱的小兔的乐土，我喜爱穿着和它一样的白衣服在草地上奔跑。
     似乎，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然而我回不去了。在我最近一次回去时，一切都已经变了样：对于整个南京市的市容市貌来说，铺上工工整整的人工草坪再写上“请勿践踏”，将所有的花坛都用水泥围上再禁止靠近，把那些高高大大但并不成材的树木连根挖去改种漂亮美观的观赏植物肯定是很重要的。对于我以前的母校来说，将以前那个问谁谁不知的校名改为一个名字如雷贯耳的小学的分校也一定能招来更好的生源。然而真正觉得我的故乡不见了，是发现路上行走的行人们，已没有我认识的脸孔，在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也令我觉得陌生的时候，事实上，玩耍的孩子也并不多，基本上没有超过三年级的。我知道其他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各个补课班上，正如以前小伙伴们不用说好，便会一同出现在被我们称做是“红地白地”的地方——只因为那里的地面是红白两色瓷砖——一同进行我们的游戏：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他们的父母同我的父母一样，有本能离家的欲望。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总是希望能有更好的生活条件。于是他们带着不同的理由：也许是为了进一个更好的学校，也许是为了生活在更好的环境中——选择了搬家，远离自己的过去。
     回忆在依稀中变得恍惚，我开始变得不确信起来：我真的曾经蹚过家门口那个似乎总是有水的深坑，弄湿了鞋袜后遭来父母的责骂?我真的在大冬天里同小伙伴拿着工具去大路上铲雪然后打起了雪仗，被小伙伴们把雪球塞进了我的嘴里?我是不是和同学玩过家家的游戏，让班上最害羞的男孩子当爸爸，我当妈妈，大家把花瓣往我们的身上撒去?我是不是在某个没带钥匙的夜晚和我最好的朋友坐在家门口清凉如水的台阶上，她将惟一的一块带夹心的饼干留给了我?我是不是在家里没有墙纸的墙壁和没有地板的地面上留下一件又一件涂鸦?我是不是坐在弹簧咯吱咯吱呻吟的破沙发上看完一部又一部古老的动画片?我是不是在灰蒙蒙的窗帘前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曾经觉得枯燥的曲调?我是不是曾经不厌其烦地跳过楼下小小花园中的十二个石墩，一边跳一边背诵着十二生肖？我是不是曾经从高高的楼梯扶手上滑下，然后迎接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我是不是在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磕磕碰碰，最终以拌肿膝盖的代价学会了骑自行车？还有我的油菜花田，我的红地白地，我的草坪、雪球、兔子、萤火虫、风筝、大树、鸟笼、童年……都仿佛隔着毛玻璃一般变得依稀起来。而使它模糊的并不是老家的环境变化，而是我的记忆，我发现我对故乡的记忆出现了大段大段的空白，因为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事物，看不到熟悉的人，我早巳不属于这里，对于故乡而言，仍会不断有新的孩子奢侈地拥有我曾经拥有的一切。然后终有一天当他们失去时，他们也会开始怀念昔日的故乡，新陈代谢是这个世界的规律。
     岁月如同酿酒一般，将那些过往的有关故乡的记忆酝酿得芳香四溢，你能被它的香气熏得沉醉于其中，然而你再也无法真正喝醉，因为日历不能倒翻，酿成的酒不会再变成水，人的一生永远在前行之中，注定要不断让明天变成今天，让今天变成过去，而故乡，也就在我们身后远去，渐行渐远。只有在无数个午夜的梦境中，在我的心中，它才能永远地光亮如新，永远如钻石般恒久，熠熠生辉。
     只是当故乡不再保存令我熟悉的一切，对故乡的记忆也就一并淡去，我就会发现我把故乡丢了。也许，就是为什么鲁迅先生在《故乡》一文中，虽然回到了家乡，在离开时却没有丝毫留恋，因为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故乡其实是一种情感，一片回忆，没有了熟悉的一切的故乡，空壳罢了。
     那一坛岁月酿成的酒，那岁月的琼浆，就这样散了它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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